《三十年的化石》

作者:許挺延

 

不說不知道,原來演藝學院已經成立三十年了。

三十年的時間,到底有多長呢?

足夠將一個聖誕節在歌詠團唱聖詩的小男孩,變成一個滿嘴髒話的地盤真漢子。

三十年的時間,到底有多長呢?

足夠令一個只為了一場班際比賽,每天練習射籃的少年,認為龜兔賽跑的意義是——如果白兔不偷懶的話,烏龜花一輩子也追不上。

三十年的時間,到底有多長呢?

長到我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——如果世界真的有上帝存在,衪其實並沒有特別的喜歡或討厭你;衪,只是單純的沒有注意到你。

小時候看電視,總相信自己有一天會成為歌星、籃球明星、有錢人……但是我知道我不會。

三十年的時間,讓我逐漸認識到一個現實——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人。

於是,三十歲那一年,我決定做些不一樣的事。

當然,我不會說我在三十歲加入了演藝學院這個大家庭,這麼肉麻。

三十歲那一年,我去了貴州一個據說數億年前已經存在的溶洞探險。

說是探險,是因為我去的溶洞全部都未經開發,其中有些洞穴甚至從未有人踏足過。

旅程很艱辛,我要揹著二十幾公斤重的裝備,在一片原始森林中徒步走兩小時的山路,到達洞穴後,還要在一片有膝蓋深的泥沼匍匐前進一小時,才到達紮營地點。

那天晚上倦極而睡的我,在洞中作了一個夢。

這不是一個曲折離奇的夢;沒有發人深省的訊息;沒有引人入勝的戲劇行動;這只是一個陳師奶買餸一樣,平平無奇的夢。

夢中,我望見了一塊嵌在岩壁中的三葉蟲化石。

我們之間沒有發生任何驚天動地的情節。

我們只是對望著,靜靜地隔著數億年的時光對望著。

我有一種荒謬的感覺,我就是那只三葉蟲。

時間很奇妙。

十萬年的時間把水滴變成石頭;幾百萬年的時間把岩層沖刷成溶洞;幾十億年的時間把海底升起為高原。

匆匆三十年的時間卻把我變成一塊嵌在社會中的化石。

那時的我有種想法,我大概會像那隻三葉蟲一樣,庸庸碌碌地過完一生。

然後,我要很肉麻地說,我和戲劇相遇了。

這個「相遇」在戲劇中可能會形容為「命中注定的相遇」、「歷史巨輪的必然軌跡」……

 

但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,依照我的人物小傳,這只是一個平凡的相遇,我在偶然的情況下,入讀了戲劇學校的編劇課程。

在這個課程中,我讀了世界上很多著名劇作家的作品。

契軻夫的《海鷗》、易卜生的《玩偶之家》、曹禹的《雷雨》……

雖然我還只是一個戲劇的門外漢,執筆之時,連曹「禺」的「禺」也寫錯成「禹」。

但在拜讀這些大作時,我郤想起了那一塊三葉蟲化石。

這些作品就像那塊化石一樣,是這些劇作家曾經存在的證明。

這些劇作家雖然和我們一樣,只有一次的生命,郤用他們的作品,讓世界永遠記得他們。

曾經我覺得那只三葉蟲很可悲,現在我郤羨慕那只三葉蟲。

我們常常會用「匆匆」來形容時間,大概是因為我們的人生本來就很短暫。

但我想,不要緊的,如果我們來不及認真地年輕過,那就嘗試認真地老去吧。